子曰:“贤者辟世,其次辟地,其次辟色,其次辟言。”子曰:“作者七人矣。”
孔子说:“贤人逃避动荡的社会而隐居,次一等的逃避到另外一个地方去,再次一点的逃避别人难看的脸色,再次一点的回避别人难听的话。”孔子又说:“这样做的已经有七个人了。”
孔子在这说『贤者辟世』,这个「辟」就是同回避的避那个字。贤者是次于圣人的,贤人次一等,还没到圣人。圣人他不用辟世,他就在这世间出污泥而不染。甚至就像孔子,后面我们可以看到的,知其不可为而为之,他是来救世,他不会辟世,孔子是圣人。贤者他的定慧没有圣人那么高,但是他很贤良,也有智慧,如果不能改变这个世间,他就选择辟世。所以贤人在乱世当中,他不要名、不要利、不做官,远离名闻利养。自己的言语、行为一切都很谨慎,避免了灾难,这就是讲「贤者辟世」。在《皇侃义疏》里面他引用了坤文,坤卦的文言讲到「天地闭,贤人隐」,在乱世当中贤人就会隐居了。
次一等的贤人这叫『其次辟地』。要知道在这个乱世当中,要去隐居也不容易,你要有所选择,在哪隐居。孔子也曾经说过,「乱邦不居,危邦不入」,这就是「辟地」的意思。辟地就是择地而居,选择一个比较适合自己修行的地方,能够清净下来,能够好好的提升自己的道德学问。再次一等,『其次辟色』,贤人在为君主尽忠,可是不一定君主能够信任他、重用他。那贤人很懂得察言观色,看到君主颜色上似乎已经不太愿意跟这个贤人交往了,或者是在礼数上已经疏远了,态度上也变化了,这时候贤人很聪明,就了解,赶紧得走了,再不走恐怕就有灾祸来临了。所以「辟色」,看到颜色不对,赶紧离开。
再『其次辟言』,听到君主讲的话、讲的言辞,很不妥当。这一听,不想留你了,或者是厌烦你了,这时候赶紧就要离开。这都是什么?聪明人,有智慧的人。就像战国时期,范蠡和文种两个人辅佐勾践,灭了吴王夫差。但勾践这个人他是一个能够共患难,不能共富贵的人,范蠡能看出来。所以打了天下,灭了吴国,就劝文种赶紧走,勾践态度已经不对了,找一个地方隐居,避免杀身之祸。结果文种不聪明,他说不会,我们辅佐勾践,功劳这么大,不至于他这么忘恩负义?范蠡看他劝不动,自己走了。最后留下一个话告诉他,狡兔死,猎狗烹;飞鸟尽,良弓藏。结果文种果然最后被勾践杀了。这里夫子就讲到,贤者他的智慧懂得识时务。
『子曰:作者七人矣』。这是举出一个例子,说能够做到贤者的人,辟世也好、辟地也好、辟色也好、辟言也好,有七个人。七个人,他这里没点名,不知道是哪七个人。根据古注的意思,讲的这七人当然都是隐士,各有不同的说法,当然这个也不必详考了。孔子确实也遇过这样的隐士,遇到不少。《雪公讲要》里头就举出长沮、桀溺这两位,在《论语》里面,在「微子章第十八」就讲到这两个人,「长沮桀溺耦而耕。孔子过之,使子路问津焉」。这两个人是隐士,孔子带着弟子们走在路上遇到这两个人,孔子叫子路去问路,问渡口在哪,问津。结果两个人没有理会子路,反而就说到,孔子你怎么别人不用你,你还到处去找,让子路回来跟孔子说。结果孔子对这两个人当然也很敬重,毕竟是两位贤者,但是夫子没有苟同。
所以《论语》里面就记载,「夫子怃然曰:鸟兽不可与同群,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。天下有道,丘不与易也」。这个意思就是说,夫子怃然曰,他就很感叹,说到鸟兽不可与同群,在山林里面隐居的鸟兽,我怎么能够跟牠们同群生活?就说明夫子不能苟同于这些隐士的贤者。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,说我如果不与这些世人同群,还跟谁同群?天下有道,丘不与易也,天下人各有其道,我不必,丘就是孔子自己的名字,自称,就说我不必与他们相为改易,也就是各行其道就行了。所以孔子他的发心、他的立志,是要帮助这个社会挽救世道,而自己又能做到不跟世人同流合污,他自己能出污泥而不染。这个跟那种隐居独善其身、洁身自好的隐士贤人就有分别了,这是圣人高于贤人之一等。
我过去把工作辞掉以后,很想就找一个地方好好清净修行,把自己的智慧开了,道德修养修好了,再出来跟这些世人接触,再来弘法利生。我的老恩师他也就批评我,说你这是小乘的观点。我当时就说,我说佛讲先要自度才能度人,我得把自己度了,才能出去度人,我自己都没得救,怎么救世?那恩师就给我呵斥了,说等你自度了,这世间可能都毁灭了,意思说就不可能了。我当时还没听明白,我就还问,我的道理还学了一点,所以讲出来还头头是道的,我说不是自他不二吗?自度不就是度他吗?我好好的成就自己了,那才能成就世人,所以我得先自度。那恩师就说,对,那你度人也是自度,你要是说你先得自度才能度人,好像度人就妨碍你自度了,那是什么?你还是有二,你不是自他不二。这个话当时我还没能完全明白,通过一段时间学习慢慢就领悟了。这才能理解为什么恩师把我摁到香港来,这个地方最不好修行的,花花世界。过去虚云老和尚来过,看到香港不适合修行,他得回大陆。恩师还把我摁在香港来怎么办?他老人家也在香港,我就明白了,就是要让我们赶紧提升境界。所以圣人区别于贤人,不同点就在此地,圣人心量更为广大,智慧更高,真正了知自他不二,而又能够出污泥而不染,是大乘人。大乘人的智慧远高于小乘人。
你看我们老恩师他一生就在世间度众生,他没有跑到深山老林里面,那修出来的功夫才是真的。在深山老林里你说修成了,还未必是真的,你再出来练练。没经过练的,那都不能算是真的。说不定一出来尘世,又堕落了,见到五欲六尘、灯红酒绿,又起心动念,又起贪恋了。当然这个对我来讲,我知道自己肯定不是那个根性,还没到大乘的智慧。但是很重要一点,一定要紧跟着老师,紧跟着善知识。如果说自己以为自己达到那个境界了,还真出污泥而不染了,所以又入污泥去了,没有老师的带引,那就很危险。那老师带着我们,我们出问题老师负责任,我们要是堕落了,那老师要背因果,所以老师他肯定会好好的看紧你、管教你,不让你太出格,你紧跟着老师就没错。如果自己功夫没成就,就像前面讲到的,还没到下学而上达的,蕅益大师讲的,「今人离下学,而高谈上达,譬如无翅,妄拟腾空」,自己还没入境界,就以为自己是大乘菩萨了,脱离老师,自己干一套,最后一定会堕落,那到了污泥就染了。所以,我们在尘世里头修,很重要的一点,紧跟着善知识。在这样的环境下,这是逆境界里头修,那成就会特别快速,你成就的境界特别高,但是当然风险也特别大,万一不行你就完蛋了。所以这中间特别是注意尊师重道,不能离开老师半步,如果离开老师了,那可真的是危险!
下面蕅益大师有个批注说到,「程子曰:四者非有优劣,所遇不同耳」。这个四者就是辟世、辟地、辟色、辟言。这四种不是说境界上有优劣或者高低,不是,是所遭遇的缘不同,这样的说法就很圆融。所以贤者如果是看到乱世,他自然就会避开。遇到危邦,不好的社会风气的地方,他会离开,辟地。遇到君主、领导不再赏识他,不信任他,不能礼遇他,颜色变了,就辟色。遇到人对他讲话不再恭敬,失礼了,言语傲慢了,就辟言。当然辟言也包括避开人的毁谤、讥讽、是非这些言语,贤者都会回避。这个是遇缘不同,但是他的做法都是一样的,就是避开。所以如果还没达到圣人的境界,确实我们要尽量的避免,除非像刚才讲的,你有老师带领,跟着圣人走没问题。你看孔子是圣人,孔子的这些三千弟子那不是圣人,他们也没有辟世,子路、子贡、冉有,他们都出来做官,但是他们有一点好处,没有离开老师,有问题马上请教。整篇《论语》,你看大部分都是弟子们在请教老师,这样就不会堕落,这也是谦虚好学的态度。堕落往往是什么?生傲慢心,自以为是了,那就最容易堕落。
江谦有一个补注讲到,「辟世,谓在世而出世。辟地,谓危邦不入,乱邦不居。辟色,谓同居一地,而不相见。辟言,谓常常相见,而不与之言。若圣人则自他不二,无能辟所辟。故曰: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」。江谦先生,这是民国时代的,也是一位大学问家,他补注蕅益大师的批注,说辟世就是在世而出世,这个境界就高了,这种境界就接近圣人。在世,不离开世间而又出世。什么在世?什么出世?身在世,心出世。不是叫你身出世,你的心不能染着于世间,这叫出世。就在你现前的生活、为人、处事、接物的境界里头,你觉悟了,心里头放下对这些名闻利养的贪染,对五欲六尘享受的执着放下了,不再自私自利,不再有贪瞋痴慢,这叫出世。
所以我们就在这样的一个五浊恶世里头,只要心每天都接受圣贤教诲,这也等于出世。所以老恩师把我摁到香港来,那我现在天天在这里练讲,我一个礼拜讲二十二个小时,要练讲那得备课,一天到晚基本上就是跟圣贤教诲生活在一起,没时间搞别的了。你说香港花花世界,我也不知道,也没去接触,天天就是从寮房(就是宿舍)走到协会来讲课,讲完课回去,天天过同样的生活,没上哪去走,不受外面的这些诱惑,在世也可以出世。最重要的就是天天要接受圣贤教诲,天天不离经教,一离开经教,那很快你就掉到世间里去,这是最重要的一个做法,秘诀。
辟地,谓危邦不入,乱邦不居。危险的地方咱们不入,社会风气不好的地方我们不居住在那,这也是从相上来讲。实际上更重要的从心上来讲,你如果不能改变你现在的处境,你的心安住于圣贤的教诲当中,你就可以不入危邦、不居乱邦。身居乱邦,心也可以居住在极乐世界。你天天念阿弥陀佛,就是心住在阿弥陀佛的极乐世界。所以危和乱,就看你自己心摆在哪。辟色,同居一地而不相见。这个色是讲颜色、容貌,不见面就是辟色。那就是《弟子规》上讲的要亲仁,不要亲昵小人,对那些不正经的人,我们要远离。《朱子治家格言》里面讲的,「狎昵恶少,久必受其累」。我们要辟色,避开他们,即使同居一地,可以不相见。就像孔子跟阳虎都在鲁国,阳虎想见他,他就避着不见,最后阳虎想计谋堵上了,不见也不行,虽然相见,还是敬而远之,不跟他相交,这是底下讲的辟言。谓常常相见,而不与之言,不跟他讲话,不跟他接触,敬而远之。
这样的讲法,我们每个人都能容易做到,就不必常常搬家了,辟世、辟地那我要常常搬家,看看搬哪好。现在说老实话,全世界你要找一个真正清净的、道德风尚很好的地区,也很难。所以当下你能够落实圣贤的教诲,你就做到辟世、辟地、辟言、辟色。讲到辟,这有能辟所辟,能辟的是我,我要避开这个境界,境界是所辟,这是有二。这贤人差就差这一等,他有二,他不能入不二法门,圣人则自他不二,无能辟所辟。能辟的是我的身心,所辟的是境界,圣人了知这是一不是二。一切境界唯心所现,境由心转,所以他避的不是外面的境界,避的是自己心中的不善念。把心中的不善避开,刚起一个恶念就把它放下,提起善念。像《十善业道经》里讲的,「昼夜常念思惟观察善法,令诸善法念念增长,不容毫分不善间杂」。不容得恶念住脚,统统是善念成片,这就是避开了。他就在心地上做功夫,心变善了境界也变善,哪有什么能辟所辟,何需要去辟!
所以,故曰: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。这就是刚才我们引用的《论语》里面「微子」这一篇,「子路问津」那章,孔子对子路讲的话。子路见到两个隐士回来跟他说,孔子就说了「鸟兽不可与同群,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」。斯人之徒就是讲世人,就是现前你周遭的人,你要不要去避他们?不必,你就跟他们同群。你不跟他同群,你跟谁同群?这叫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。你说你换一个群体,如果你没换心,换得的群体还是不理想,为什么?你那群体是你心感召的。如果你不换心,不管你换什么样的地方,还是有毛病,跟你的心是相应的。所以干脆我就换心就好了,心换了境界也换了。
就好像孔子很佩服的一个贤者,叫柳下惠。柳下惠他是鲁国人,做人非常的正直,结果常常就遭人嫉妒、陷害,三次被罢官。别人就劝他,你别在鲁国了,在鲁国你得不到重用,不如换一个地方,兴许其它地方能重用你,你就能够很好的施展你的抱负。柳下惠说不需要,我是以正直去为人,我在这个境界里面,如果还得不到人家的重用,他后面的话没说,这是我给他补充的。意思是什么?我境界是我心招感的,我这个因果没换,我换一个境界,不在鲁国,我到齐国去了,我这个因果没了,我还是一样会被人嫉妒,还是一样会被人陷害,我也不会改变我做人的原则,我还是这么正直,那肯定会招感这些恶因缘,何必去换境界!所以他不去,他还在鲁国。所以真正有智慧的人,他不用在境界上琢磨着怎么去改变,改变自己就行了。实在改变不了,知道这是因果、这是定业,那就欢喜承受,逆来顺受,这业了了,自然否极泰来。你没了,那就是忍着、受着,可是自己依然是快乐,哪怕是自己吃不上饭穿不上衣服。像颜回,箪食瓢饮居陋巷,不改其乐,这个人圣人,非一般隐士贤者可以比!
【评析】
这一章里讲为人处世的道理。人不能总是处于一帆风顺的环境里,身居逆境,怎样做?这是孔子教授给弟子们的处世之道。
辟:同“避”,逃避。
七人:即伯夷、叔齐、虞仲、夷逸、朱张、柳下惠、少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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