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九讲、《红楼梦》中需要非常关注的三个问题

结束语(一)

第二十九讲、《红楼梦》中需要非常关注的三个问题

时间过得真快，不知不觉，课程已经接近尾声了。

前面的28讲，我们从生活美学、文学、哲学、符号学、社会学，这些不同的维度，带你扫描了一遍《红楼梦》，但关于这部伟大的作品，有三个绕不过去的重大问题要非常关注——

• 《红楼梦》哪个版本好?

• 脂砚斋的批注要不要看?

• 《红楼梦》的作者到底是不是曹雪芹?

这三个问题，我会在这一讲一一回应。

《红楼梦》哪个版本好?

很多朋友跟我说，通过学习这门课，打算认真读一读《红楼梦》了。但接下来马上就有不少人都问到了同一个问题——该选哪个版本呢?

能问出这种问题的人，大概率上听过甲戌本、庚辰本、程乙本等等各种说法，这说明，大家对《红楼梦》版本的复杂性，已经有所耳闻了。

搞清楚《红楼梦》的版本，首先要学会区分抄本和刻本。作者还在世的时候，《红楼梦》的手写书稿，就开始在作者的亲友圈里，小范围传阅和传抄，直到作者过世后的20多年里，这部书仍然是以手抄的方式在社会上传播的，这就是所谓抄本。一般所说的甲戌本、己卯本和庚辰本，这十几种用天干地支命名的版本，都属于抄本。

然后，在乾隆五十六年，也就是1791年，书商程伟元和文人高鹗，联手推出了用木活字排印的120回《红楼梦》。这第一个刻本，后来被称为程甲本。

第二年，程伟元和高鹗又做了一些修订编辑的工作，推出了第二版刻印本，这就是程乙本。

带上了程伟元姓氏的版本都是刻本，甲和乙是拿来区分前后两版的。

此后，刻本《红楼梦》广泛流传，手抄本倒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。

虽然刻本传播《红楼梦》有功，但是它有硬伤，就是程、高两人对前80回原作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增删改写。改动的部分，不但文采难以望其项背，有些地方甚至明显偏离了原著的精神。

我就对比一处小细节，比如尤三姐自刎的那一段。手抄的庚辰本和刻印程乙本里，柳湘莲表现大不相同。

庚辰本写：湘莲泣道：“我并不知是这等刚烈贤妻，可敬，可敬。”抚尸大哭一场。你看，柳湘莲的悔恨、痛惜、敬爱之状如见如闻，尤三姐泉下有知，大概也稍可宽慰了!

再对看程乙本里的柳湘莲，见尤三姐横尸地上，拉下手绢，拭泪道：“我并不知是这等刚烈人。真真可敬!是我没福消受。”不但“贤妻”两个字没了，也不再抚尸痛哭，反而是拉下手绢儿来擦眼泪。而且，此刻他想的居然是自己没福消受!

作者想要塑造的柳湘莲，是一个有情有义的风流倜傥人物，但程乙本这么写，尤三姐恐怕都要后悔自己瞎眼看错了人。

前面说这么多，其实都是专业文学研究者讨论的版本问题，对于一个普通读者，今天读书，在市面上应该选哪个本子的《红楼梦》呢?

如果你是第一次读，我推荐人民文学出版社的《红楼梦》，有上下两册的精装“珍藏本”，也有三册的平装“大字本”，读起来不费眼。

那为什么是人民文学的版本呢?我个人觉得，大陆红学界最大的贡献之一，就是倾数十年之力，搜罗各种古抄本，并且一一校勘，汇集精华，集成了一个以庚辰本为底本，同时参校其他各个手抄本的完整文本，最后的成果就是人民文学的这个版本。

它不仅文本完整，可信度高，而且文本所配的注释很详实。不论是入门，还是带有一定专业研究性的读者都很适合，称得上雅俗共赏。

脂砚斋的批注要不要看?

说完了版本，我们再来讨论脂批，也就是脂砚斋对小说的评点，要不要读。

什么是脂批呢?其实“脂砚斋”这个名字，在我们之前的课程里已经出现了不少次。红楼早期的不少抄本，书名并不叫《红楼梦》，而是叫《脂砚斋重评石头记》。

这些抄本在正文旁边，或者夹行里，有不少用朱红墨笔留下的阅读批注，后世的红学研究称这些批注为“脂批”。

其实，写下批语的，并不是一个人，而是一群人。其中除了脂砚斋，还有一位比较重要的人叫畸笏叟。但是，今天习惯上对这些朱批，都统称为“脂批”。

对于专业研究者来说，脂批不能不读。为什么呢?

首先，脂批的出现非常早，早到跟作者的写作是同步的。也就是说，作者一边写着，脂砚斋的批注一边就出来了。

其次，脂砚斋跟作者关系很近，对作者的家事，好像特别知根知底，时不时地在批注里透露一下。比如第22回，凤姐深知贾母喜欢看幽默诙谐的戏，就点了一出《刘二当衣》。

庚辰本的眉批里，脂砚斋写了这么一条：“凤姐点戏，脂砚执笔事，今知者寥寥矣!”你看，他是在说，自己当时就在现场，不但替不识字的凤姐执笔，而且还感叹这事后头没人知道了。所以有人推断，脂砚斋甚至有可能就是曹家人。

最后，脂砚斋不但是读者、批书人，甚至有资格直接干预创作。比如说，有关秦可卿之死，据脂砚斋自己的批注，他命作者删去了贾珍和秦可卿乱伦的直露细节。当然，一些文本里的小玄机，比如“原应叹息”的谐音之类，也是他最早透露的。

但是，对于普通读者，我觉得最好一开始先别读脂批。

打个比方，你正跟一位朋友聊天儿，那位朋友是故事高手，妙语连珠，扣人心弦，你听得非常投入。

可这时候，偏偏有位第三者在座，他不时凑到你耳朵边嘀咕说：他说的这事儿，我知道，我告诉你是这么这么这么回事儿，你说你是听啊还是听啊还是听啊!

所以，要我说，等你对《红楼梦》你有了至少一遍以上的阅读打底子，而且还打算继续读，那时候再考虑接触脂批也不迟。

作者到底是不是曹雪芹?

最后，就是关于红楼作者的问题了。

虽然咱们的课程里一直提到曹雪芹，但是关于《红楼梦》的作者到底是谁，却每过一段时间，就冒出一种新说法，成为引发关注的社会话题。

这些说法包括写了“冲冠一怒为红颜”的吴梅村、娶了董小宛的冒辟疆、清代著名的戏剧家洪昇，就是昆曲《长生殿》的作者。连美食家袁枚也成为过候选人。

不久前还出现了一种新说法，把这部书的成稿时间往前推了300年，说它是出自明代第二位皇帝之手，也就是朱元璋的孙子、被朱棣夺位的建文帝。

这些说法，各有各的猜测和分析，为了给出一个负责任的答案，我专门向治红学早期史的专家石中琪先生求证过，学术界到底现在能不能确认曹雪芹是红楼作者。他干脆地说：不能!

因为根据现有材料，所有直接认识曹雪芹的人，没有一个提到他写《红楼梦》;而所有说《红楼梦》的作者是曹雪芹，又跟他同时代的人，没有一个直接认识曹雪芹。这正是红楼作者疑团难解的原因。

但是，石中琪先生又说，迄今为止，也没有任何足够的证据，证明其他人比曹雪芹更有可能拥有《红楼梦》的著作权。所以，你现在买到的所有版本的《红楼梦》，封面上的作者，署名仍是曹雪芹。

其实，不光是《红楼梦》，在文学研究领域，古典名著《西游记》《三国演义》《水浒传》的作者，都有争论，而《金瓶梅》的作者兰陵笑笑生，干脆就是个笔名，说不清楚到底是谁。

无独有偶，莎士比亚作品的著作权，也在争论之中。著作权不确定，其实是大规模印刷出现之前，世界文学的普遍现象。

所以，也许到了该换一个角度考虑问题的时候了。

《红楼梦》是不是出自一个叫“曹雪芹”的作家之手，这个问题有那么重要吗?

毫无疑问，这是一部不朽之书，它为你打开了一部中国人的心灵史，为你展开了一幅中国人的族群生活史画卷，为你呈现了中国人的情感之美和精神之美。

那个人，不管他叫什么，你从他手里接过了这样一笔丰厚的财富，这就足够了。在作者所推崇的佛学智慧之中，名字，不过是个“假名”而已。

下一讲，是课程的最后一讲，我要带你开个脑洞，我们来聊聊《红楼梦》的未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