龚鼎孳生于1615年,殆于1673年。字孝升,因出生时庭院中紫芝正开,故号芝麓,谥端毅。安徽合肥人。与吴伟业、钱谦益并称为“江左三大家”。崇祯七年(1634年)进士,龚鼎孳在兵科任职,前后弹劾周延儒、陈演、王应熊、陈新甲、吕大器等权臣。明代谏官多好发议论,擅于弹劾别人。龚鼎孳在明亡后,可以用“闯来则降闯,满来则降满”形容。气节沦丧,至于极点。风流放荡,不拘男女。在父亲去世奔丧之时尤放浪形骸,夜夜狂欢。死后百年,被满清划为贰臣之列。著有《定山堂文集》、《定山堂诗集》和《诗余》,后人另辑有《龚端毅公奏疏》、《龚端毅公手札》、《龚端毅公集》等。
顾眉,字眉生,秦淮名妓,人称横波夫人,后为龚鼎孳宠妾。秦淮诸艳皆是色艺双全能诗善画之人,更为难得的是她们的民族气节,巾帼不让须眉,令时常往来的一干名士汗颜。龚鼎孳大顾眉四岁,年轻有为。龚鼎孳二十岁就中了进士,外放到蕲水做县令。那一年他北上过金陵,如此认识了顾眉。
龚鼎孳登上眉楼,遇见了名妓之一的顾眉,就一见钟情。这个小他四岁的女人,此后成了他毕生最爱。
“一世二世孤苦伶仃,三世四世渐有书生,五世出一高僧,六世车马盈门……十三十四两代翰林”。——清代庐州城内关于龚家的民谣。
时光倒回那一年的春天。龚鼎孳离开湖北,前往京城赴任,途经六朝烟水之地:金陵。金陵,这座与北方皇城遥遥相对着的江南城市,弥漫着文雅而香艳的气氛。所谓“欲界仙都,升平乐国”,是每个文化人向往的胜境。不仅气候湿润宜人,景色秀丽,物质繁华,更重要的是,这里聚集着全国最美丽最有风情和才华的女人——秦淮河畔的名妓们。
在金陵,最好的时光是夜晚:“每当夜凉人定,风清月朗,名士倾城,簪花约鬓,携手闲行,凭栏徒倚。忽遇彼姝,言笑宴宴。此吹洞箫,彼度妙曲,万籁俱寂,游鱼出听。洵太平盛事也。”
外有虎狼,内有流民,局势不太平,士大夫们却大都仍在享受着太平的奢华。名妓文化与名士文化成了社会上两道夺目异色。名士诗酒风流,文采与清谈共举,名妓高张艳帜,才华与美貌并重,二者惺惺相惜,水乳交融,不论谈政治,谈恋爱,抑或谈诗论文,都在这秦淮河畔一座座精巧华丽的小楼里。“复社四公子”就是常客。如今,又多了一个政坛新秀,未来“江左三大家”之一的龚鼎孳。
顾眉原名媚,字眉娘,后改名为顾眉。据著名风流浪荡子弟余怀的记载:“庄妍靓雅,风度超群,鬓发如云,桃花满面。弓弯纤小,腰肢轻亚。通文史,善画兰……时人推为南曲第一。”
她住的地方叫作“眉楼”,“绮窗秀帘,牙签玉轴,堆列几案;瑶琴锦瑟,陈设左右,香烟缭绕,檐马叮当。”时人戏称之为“迷楼”——隋炀帝在江南建造的豪华宫殿,据说是仙人进来,都会迷失本性的地方。
在金陵那些奢华的宴席上,没有顾眉,举座就愀然不乐。受欢迎到这个地步,靠的当然不仅仅是容色。这位妩媚多才,长袖善舞的名妓,名声如日中天,也有她自己的烦恼,也是秦淮河畔所有烟花女子的共同烦恼:终身如何?没有谁想一辈子沉沦这里,总该找个好人家,做妾侍也无妨,要堂堂正正安安稳稳地过下半辈子。
顾眉裙下之臣多不胜数,相传更有人为得不到她的爱而自杀。然而,过惯了奢华生活,一般家境的人她无法下嫁,有钱有势的人,又多半伧俗不入她的法眼,或者干脆就是个实在不想近身的糟老头子。就在这无可奈何之际,天上掉下个龚鼎孳,年貌相当,温柔多金,还有似锦前程。两人顿时好得如胶似漆。
龚鼎孳在爱情方面,也有着他人万万不及的大胆。时代风气使名士美人相得益彰,但玩玩可以,真要把一个妓女娶回家,大部分读书人还是不愿意的——再会画兰花也是妓女啊!有损其名声与仕途。比如陈子龙,就谢绝了柳如是的热烈追求,使得小柳只得转而去追求老头儿钱谦益。董小宛更惨,孤身弱女,乱军之中狂追冒辟疆数千里,勉勉强强换来个妾侍名分,二十几岁就过劳死了,死后冒公子写文悼念,口口声声还在强调自己的不得已。卞玉京苦恋吴梅村一辈子,他一辈子硬是没娶她,在明朝不娶,在清朝还是不娶。
龚鼎孳就不理这套,与顾眉相好没多久,他便郑重地把一首求婚诗呈在妆台之上:“腰妒杨柳发妒云,断魂莺语夜深闻。秦楼应被东风误,未遣罗敷嫁使君。”这时候,犹豫的反倒是顾眉了。可能她还年轻,还没享受够这蜂围蝶绕的骄傲,像名贵的牡丹花,被恭维着逢迎着,一句话一个眼色就能拨弄得许多人神魂颠倒,种种日常行动和恋爱中的自由,名妓生涯有苦楚,与良家妇女相比,另样的快乐可也多得很。又可能,像她这样年纪轻轻就久历情场的女人,对一切山盟海誓都本能存疑……总之,她只是应景地含糊地先答应下来。实际上,自龚鼎孳离开后,她仍玲珑地在秦淮河畔与各色人等周旋物色着。
别后鱼雁来往,龚鼎孳写了无数热烈的情诗,后都收在自传性传奇《白门柳》里。今天展读,只见一片浓郁化不开的爱意。
初见,他笔下的她是这样的:“晓窗染研注花名,淡扫胭脂玉案清。画黛练裙都不屑,绣帘开处一书生。”原来顾眉也喜作书生打扮,香闺之中,书案明净,衬着个素淡文雅的人儿,和寻常脂粉多么不同。他有着获红颜亦获知音的喜悦。
日日缱绻,他暗里发下誓愿:“搓花瓣、做成清昼。度一刻、翻愁不又。今生誓作当门柳,睡软妆台左右。”词风炽烈,有着小儿女初坠情场的天真痴缠,实打实是为正人君子所不齿的艳词。如果说这还只是床弚间的情不自禁,这一首:“手剪香兰簇鬓鸦,亭亭春瘦倚栏斜。寄声窗外玲珑玉,好护庭中并蒂花。”就更显出满心的怜惜,真爱一个人时,那爱意中肯定是存着怜的,总觉得对方在这宽广冷酷的世界是如此柔弱,想要好好地护着她,离开她就觉得很不放心。
“才解春衫浣客尘,柳花如雪扑纶巾。闲情愿趁双飞蝶,一报朱楼梦里人。”进京后的龚鼎孳有两副嘴脸,一副放在政坛,对敌人如秋风扫落叶,另一副面对远在南方的恋人,如春风温柔,如春水缠绵。在这种感情攻势下的顾眉,心思也不知不觉地融化了。也就在这段时间,她偏偏又碰上了一场飞来横祸。
眉楼的客人之中,还有一位从浙江来的“伧父”,粗俗不通风情之人,却是南京兵部侍郎的侄子,这位二世祖当时被顾眉应酬得还行,正欢喜中,却发现美人对另一位“词客”——据孟森先生考证,就是后来为顾眉自杀而死的刘芳——更加宠爱,于是醋性狂性大发,和另一位被冷落的客人合谋,诬陷刘芳偷了他的名贵酒具,一状告到官府,其意是想让顾眉也被官府传讯,折腾她个没脸见人。
顾眉再精明能干,也着了慌,幸亏她的男粉丝们纷纷出面帮忙摆平。余怀发挥文人特长,写下铿锵有力的檄文,公告天下——天下人哪管这事,主要是给一帮闲得发慌的文人及官僚们看。正好余怀做过南京兵部尚书的幕僚,“伧父”叔叔顾及这层上下级关系,就把侄子痛斥一顿,撵回老家去了。又由陈则梁出面,让顾眉摆酒给“伧父”陪了情,一场闹剧才算收场。
事情过后,还是陈则梁,复社名士,顾眉刚出道时就结下的蓝颜知己,苦口婆心地劝说顾眉,人世艰险,如此下去不是了局,赶紧择善而嫁了吧!陈则梁也有意思,暗恋顾眉半生,始终把自己放在“至交”和“闺密”的位置上,不管他怎么想的吧,出于无奈还是自愿,此刻说出这番话来,也颇令人敬佩其风度。顾眉也深知此话为苦口良药,加上才吃了一吓,浮华心性为之一敛。就此果断决定:嫁给龚鼎孳吧!数来数去,也就属他条件最合适,看上去也最实心实意的了。
崇祯十二年的七夕,二十五岁的龚鼎孳向二十一岁的顾眉流露出求婚之意。崇祯十五年初,因为龚鼎孳尚在京城任职,她先充任金陵外室,一年之后,她翩然来京团聚。
崇祯十五年秋,顾眉关掉眉楼,离开金陵,千里迢迢北上投奔情郎。此时,李自成、张献忠的部队已经攻近北京,后金的大军也已经压至山海关。一个从小锦衣玉食且裹着小脚的年轻女子,要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之中跋涉,也真是勇气十足。
顾眉在路上足足走了一年,才到达京城,满身尘土、蓬头垢面地与龚鼎孳相见。因为时乱,龚鼎孳的原配夫人及儿女都留在合肥,他独自在京,以谏官的卑小职位,连挑当朝大佬,最孤立无援之际,得顾眉不顾死活地来到身边,自是欣喜若狂,感激不尽。也就悍然不顾物议,把这青楼女子给娶了,由此被政敌弹劾而贬官,他却坦然说道:“翦豹天关,搏鲸地轴,只字飞霜雪。焚膏相助,壮哉儿女人杰。”国势危急,风刀霜剑中,是那位女士,在鼓励和支持着我呀!
顾眉到京五十天后,龚鼎孳便被关进了大牢。明朝狱事之黑暗惨酷,龚鼎孳又是因弹劾权贵入狱,更显情势不妙。顾眉不怕受牵连,一直在狱外等他出来。她的坚守给了龚鼎孳莫大的勇气。
“一林绛雪照琼枝,天册云霞冠黛眉。玉蕊珠丛难位置,吾家闺阁是男儿”。“九阍豺虎太纵横,请剑相看两不平。郭亮王调今寂寞,一时意气在倾城”。龚鼎孳狱中写下的诗词,都在感念着顾眉,说她有男儿的气概,说她的侠义与深情,比及从前太平时光那些情词,多了许多患难与共的凝重。
崇祯十七年二月,龚鼎孳出狱,在赠顾眉的词中他写到:“料地老天荒,比翼难别。”生死不渝的牵绊,从此正式建立。回想龚顾二人的姻缘,或许曾有着风月场上的轻佻与计量,不能否认,更有着那个时代其他名士美人间难以企及的真与诚。这真诚,是被岁月考验而沉淀下来的。
具有讽刺意味的是,冒辟疆与吴梅村两位,怕烟花女子坏了自己前程,却终身在功名路上奔波得辛苦万分,收效甚微。浑不吝的龚鼎孳,倒是一路青云直上。
但是两个人的好日子没过上多久,局势动荡,李自成攻城,崇祯帝自缢,在这样的情况下,明朝的官员们有三种选择,逃跑、投降或者殉国。龚鼎孳选择了投井,但事实上,龚鼎孳不是真的投井,只是避祸,那原是一口枯井,他带着顾眉躲在里面。
从井里面出来后,龚鼎孳投降了大顺军,接受直指使之职,巡视北城。不久,大顺政权失败,龚鼎孳又投降了清朝。投降之后,龚鼎孳根本谈不上有什么仕途。有人骂他是“明朝罪人,流贼御史”,又有人说他在江南千金置妓。在这个时期,龚鼎孳还留下了很多与顾眉一起生活的诗句。虽然外面动荡不安,但是那段时光对龚鼎孳和顾媚来说应该是段犹如神仙眷侣般的日子。龚鼎孳的放浪形骸,屡屡成为公众攻击他的口实。
顺治十四年十一月初三,是顾眉三十九岁的生日。这个时候正巧他们二人北上路过金陵,因此顾眉特意请来曲中姐妹一聚。顾眉从嫁给龚鼎孳那一天起就想给他生一个儿子,这是她多年的心愿,但是却一直都没有实现。顺治八年,他们居住在西湖边上,顾媚经常去庙里烧香求子,可惜顾眉最终还是没有如愿以偿,没有求到儿子。四十岁那年,她生下一个女儿,数月后出天花不幸夭折。
顾眉唯有依凭龚鼎孳的爱而活着。他帮她挣来了一品诰命的头衔,据说这头衔本来属于正室童夫人,但是,童夫人说,我已在前朝两度受封,这次封赏,让给顾太太也可。四十五岁那年,顾眉去世,相对于她风雨飘摇的姐妹,这已是善始善终。
龚鼎孳是明末清初文学家,明万历四十三年十一月十七日(1616年1月5日)出生。安徽合肥人。崇祯七年(1634年)中进士,出任湖北蕲春县令,崇祯十二年任兵部给事中。赴京途中,结识南京名妓顾横波,携其进京,后纳为妾。初居宣北坊海波寺街“古藤书屋”,后迁至宣武门外大街,寓号“香严斋”。
龚鼎孳祖父和父亲都颇有文名。而他少年早慧,十二三岁时即能做八股文,亦擅长诗赋古文。明崇祯七年进士,任湖北蕲水县令。后因镇压张献忠起义有功,升兵科给事中。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陷北京,龚鼎孳投井自杀,被人救起后辅李自成,任直指使,巡视北城。受吏科给事中,迁太常寺少卿。清顺治元年(1644年),睿亲王多尔衮进京,龚鼎孳迎降,授吏科给事中,迁太常寺少卿,刑部右侍郎、左都史使等。顺治三年,曾受弹劾,但因皇帝赏识仍任原职。顺治十一年,因法司章奏过激,涉及满汉关系,被降职调用,下至南苑蕃育署管菜园。后又被贬去广州。康熙元年(1662年)官复侍郎。后历任左都御史、刑部尚书、兵部尚书、礼部尚书、会试下正考官等职。康熙十二年九月十二日(1673年10月12日)病卒。
龚鼎孳因失节丧操,不仅为明人所不齿,也为清人所蔑视。在明福王在南京建立政权时,曾制定过查办“从贼者”的制度,龚鼎孳就被列入了治罪名单,而清朝人也讥笑他“惟明朝罪人,流贼御史”,而多尔衮更是认为龚鼎孳“此等人只宜缩颈静坐,何得侈口论人”,“人果自立忠贞然后可以责人”。讽刺他“自比魏征,而以李贼比唐太宗,可谓无耻”。因此,龚鼎孳在仕途上便颇为艰难,往往是屡起屡仆,上下浮沉。康熙三年,才因其才名为世所重,方迁刑部尚书。龚鼎孳为人狂放不羁,反复无常。经常有不合时俗的举止,而受到当时人的讥笑。清人孙昌龄曾贬斥他说:“惟饮酒醉歌,俳优角逐,前在江南,用千金置妓名顾眉生,恋恋难割,多为奇宝异珍,以悦其心。淫纵之状,哄笑长安。”
妻子顾眉号横波,原为南京秦淮名妓,不仅貌美,而且工诗词,画兰花,诗风清丽幽婉,画亦著名,有《柳花阁集》。当时以才艺双绝,与文人名士交游甚广而名动一时。后来龚鼎孳娶之为妾,深得宠爱,时称横波夫人。
《心史丛刊·横波夫人考》中有一则轶事说,龚鼎孳之所以投降李自成,接受直指使的职位,就是因为他“生平以横波为性命,其不死委之小妾”。可见龚鼎孳对顾的宠爱。他曾为顾眉生作诗多首,称她为“善持君”,被当时的文人戏称为“善持夫人”。
龚鼎孳沉溺声色,放荡不羁的生活方式在当时也很为人所非议,被孙昌龄责之为:“已置其父母妻子于度外,及闻讣而歌饮留连,依然如故,亏行灭伦。”在清初,统治者为巩固统治,进一步加强封建专制,而竭力强调儒家伦理纲常的背景下,他的行为自然得不到统治者的赏识,而因“素行不孚众望”多次遭到清廷的降级贬职。
龚的元配夫人童氏却操行贤节远胜过了龚鼎孳。她曾两次被明朝封为孺人,在明朝灭亡后,龚鼎孳降清,她不仅独自在合肥居住,不随龚进京,而且拒绝接赏清王朝的封赏,同龚的行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但另一方面,他又因能保护文人学士,为民请命而享盛名,而且惜才爱士,对困厄贫寒名士常倾力相助。有“穷交则倾囊橐以恤之,知己则出气力以授之”的名声。又由于他富有才气,洽闻博学,诗文并工,因此,在文人中声望很高,时人把他与江南的钱谦益、吴伟业并称为“江左三大家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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