学士怀忠假言认母 夫人尽孝祈露医睛
且说包公见贫婆口呼包聊,自称哀家,平人如何有这样口气。只见娘娘眼中流泪,便将已往之事,滔滔不断,述说一番。包公闻听,吓得惊疑不止,连忙立起身来,问道:“言虽如此,不知有何证据?”娘娘从里衣内,掏出一个油渍渍的包儿。包兴上前,不敢用手来接,僚起衣襟,向前兜住,说道:“松下罢。”娘娘放手,包儿落在衣襟。包兴连忙呈上。千层万裹,里面露出黄缎袱了来。打开袱子一看,里面却是金丸一粒,上刻着“玉宸宫”字样并娘娘名号,包公看罢,急忙包好,叫包兴递过,自己离了座位。包兴会意,双手捧过包儿,来至娘娘面前,双膝跪倒,将包儿顶在头上,递将过去;然后一拉竹杖,领至上座。入了座位,包公秉正参拜。娘娘吩咐:“卿家平身。哀家的冤枉,全仗卿家了。”包公奏道:“娘娘但请放心。臣敢不尽心竭力以报君乎?只是目下耳目众多,恐有泄漏,实属不便;望祈娘娘赦臣冒昧之罪,权且认为母子,庶免众口纷纷,不知凤意如何?”娘娘道:“既如此,但凭吾儿便了。”包公又往上叩头谢恩,连忙立起,暗暗吩咐包兴,如此如此。
包兴便跑至庙外,只见县官正在那里叱喝地方呢:“钦差大人在此宿坛,你为何下早早禀我知道?”范宗华分辩道:“大人到此问这个,又问那个,又派小人放告,多少差使,连一点空儿无有,难道小人还有什么分身法不成?”一句话惹恼了县官,一声断喝:“好奴才!你误了差使,还敢强辩?就该打了你的狗腿!”说至此,恰好包兴出来,便说道:“县太爷算了罢,老爷自己误了,反倒怪他。他是张罗不过来呀。”县官听了,笑道:“大人跟前,须是不好看。”包兴道:“大人也不嗔怪,不要如此了。大人吩咐咧,立刻叫贵县备新轿一乘,要伶俐丫鬟二名,并上好衣服簪环一分,急速办来,立等立等!再者公馆要分内外预备。所有一切用度花费的银两,叫太爷务必开清,俟到京时再为奉还。”又向范宗华笑道:“你起来罢,不用跪着了。方才你带来的老婆婆,如今与大人母子相认了。老太太说你素日很照应,还要把你带进京去呢!你就是伺候老太太的人了。”范宗华闻听,犹如入云端的一般,乐得他不知怎么样才好。包兴又对县官道:“贵县将他的差使止了罢。大人吩咐,叫他随着上京,沿途上伺候老太太,怎么把他也打扮打扮才好。这可打老爷个秋丰罢。”县官连连答应道:“使得,使得。”包兴又道:“方才分派的事,太爷赶紧就办了罢。并将他带去,就叫他押解前来就是了。务必先将衣服首饰丫鬟,速速办来。”县官闻听,赶忙去了。
包兴进庙禀复了包公,又叫老道将云堂小院打扫干净。不多时,丫鬟二名并衣服首饰一齐来到,服侍娘娘在云堂小院沐浴更衣,不必细说。包公就在西殿内安歇,连忙写了书信,密密封好,叫包兴乘马先行进京,路上务要小心。
包兴去后,范宗华进来与包公叩头,并回明轿马齐备,县官沿途预备公馆之事。包公见他通身换了服色,真是人仗衣帽,却不似先前光景。包公便吩咐他一路小心伺候,“老太太自有丫鬟服恃,你无事不准人内。”范宗华答应退出。他却很知规矩,以为破窑内的婆婆如今作了钦差的母亲,自然非前可比。他哪里知道,那婆婆便是天下的国母呢!至次日,将轿抬至云堂小院的门首,丫鬟服侍娘娘上轿。包公手扶轿杆,一同出庙。只见外面预备停当,拨了四名差役跟随老太太,范宗华随在轿后,也有匹马。县官又派了官兵四名护送。包公步行有一箭多地,便说道:“母亲先进公馆,孩儿随后即行。”娘娘说道:“吾儿在路行程,不必多礼。你也坐轿走罢。”包公连连称“是”,方才退下。众人见包公走后,一个个方才乘马,也就起了身了。
这样一宗大事别人可瞒过,惟有公孙先生心下好生疑惑,却又猜不出是什么底细。况且大人与包兴机密至甚,先差包兴入京送信去了。想来此事重大,不可泄漏的,因此更不敢问,也不向王、马、张、赵提起,惟有心中纳闷而已。
单说包兴揣了密书,连夜赶到开封。所有在府看守之人,俱各相见。众人跪请了老爷的钧安。马夫将马牵去喂养刷溜,不必细表。包兴来到内衙,敲响云牌。里面妇女出来问明,见是包兴,连忙告诉丫鬟,禀明李氏诰命。诰命正因前次接了报摺,知道老爷已将庞昱铡死,惟恐太师怀恨,欲生奸计,每日提心吊胆;今日忽见包兴独自回来,不胜惊骇,急忙传进。见面,夫人先问了老爷安好。包兴急忙请安,答道:“老爷甚是平安。先打发小人送来密书一封。”说罢,双手一呈。丫鬟接过,呈与夫人。夫人接来,先看皮面上写着“平安”二字。即将外皮拆去,里面却是小小封套,正中签上写着“夫人密启”。夫人忙用金簪挑开封套,抽出书来一看,上言在陈州认了太后李娘娘,假作母子,即将佛堂东间打扫洁净,预备娘娘住宿。夫人以婆媳礼相见,遮掩众人耳目,千万不可走漏风声。后写着:“看后付丙。”诰命看完,便问包兴:“你还回去么?”包兴问道:“老爷吩咐小人,面递了书信,仍然迎着回去。”夫人道:“正当如此。你回去迎着老爷,就说我按着书信内所云,俱已备办了。请老爷放心。这也不便写回信。”叫丫鬟拿二十两银子赏他。包兴连忙谢赏,道:“夫人没有什么吩咐,小人喂喂牲口也就赶回去了。”说罢,又请了一个禀辞的安。夫人点头,说:“去罢,好好的伺候老爷。你不用我嘱咐。告诉李才,不准懒惰。眼看差竣就回来了。”包兴连连应“是”,方才退出。自有相好众人约他吃饭。包兴一壁道谢,一壁擦面。然后大家坐下吃饭,未免提了些官事:路上怎么防刺客,怎么铡庞昱。说至此,包兴便问:“朝内老庞没有什么动静呀?”伙伴答道:“可不是。他原参奏来着。上谕甚怒,将他儿子招供摔下来了。他瞧见,没有什么说的了,倒请了一回罪。皇上算是恩宽,也没有降不是。大约咱们老爷这个毒儿种得不小,将来总要提防便了。”包兴听罢,点了点头儿。又将陈州认母一节略说大概,以安众心。惟恐娘娘轿来,大家盘诘之时不便。说罢,急忙吃毕。马夫拉过马来,包兴上去,拱拱手儿,加上一鞭,他便迎了包公去了。
这里诰命照书信预备停当,每日至至诚诚,敬候凤驾。一日,只见前拨差役来了二名,进内衙敲响云牌,回道:“太夫人已然进城,离府不远了。”浩命忙换了吉服,带领仆妇丫鬟在三堂后恭候。不多时,大轿抬至三堂落平,役人轿夫退出,掩了仪门,诰命方至轿前。早有丫鬟掀起轿帘,夫人亲手去下扶手,双膝跪倒,口称:“不孝媳妇包拯之妻李氏接见娘亲,望婆婆恕罪。”太后伸手。李氏诰命忙将双手递过,彼此一拉。娘娘说道:“媳妇吾儿起来。”诰命将娘娘轻轻扶出轿外,搀至佛堂净室。娘娘人座。诰命递茶,回头吩咐丫鬟等,将跟老太太的丫鬟让至别室歇息。诰命见屋内无人,复又跪下,方称:“臣妾李氏,愿娘娘千岁,千千岁。”太后伸手相搀,说道:“吾儿千万不可如此,以后总以婆媳相称就是了。惟恐拘了国礼,倘有泄漏,反为不美。俟包卿回来再作道理。况且哀家姓李,媳妇你也姓李,咱娘儿就是母女。你不是我媳妇,是我女儿了。”诰命连忙谢恩。娘娘又将当初遇害情由,悄悄诉说一番,不觉昏花二目又落下泪来,自言:“二目皆是思君想子哭坏了,到如今诸物莫睹,可怎么好?”说罢,又哭起来。诰命在旁流泪,猛想起一物善能治目,“我何不虔诚祷告,倘能祈得天露将娘娘凤目治好,一来是尽我一点忠心,二来也不辜负了此宝。”欲要奏明,惟恐无效:若是不奏,又恐娘娘临期不肯洗目。想了多时,只得勉强奏道:“臣妾有一古今盆,上有阴阳二孔,取接天露,便能医目重明。待今晚臣妾叩求天露便了。”娘娘闻听,暗暗说道:“好一个贤德的夫人!她见我痛伤人心,就如此的宽慰于我,莫要负她的好意。”便道:“我儿,既如此,你就叩天求露,倘有至诚格天,二目复明,岂不大妙呢!”诰命领了懿旨,又叙了一回闲话。伺候晚膳已毕,诸事分派妥当,方才退出。
看看掌灯以后,诰命洗净了手,方将古今盆拿出,吩咐丫鬟秉烛来至园中,至诚焚香,祷告天地;然后捧定金盆,叩求天露。真是忠心感动天地。一来是诸命至诚,二来是该国母的难满:起初盆内潮润,继而攒聚露珠,犹如哈气一般;后来渐渐大了,只见滴溜溜满盆乱转,仿佛滚盘珠相似,左旋右转,皆流入阴阳孔内,便不动了。诰命满心欢喜,手捧金盆,擎至净室,只累得两膀酸麻,汗下如雨。恰好娘娘尚未安寝,诰命捧上金盆。娘娘伸玉腕蘸露洗目,只觉冷飕飕通澈心腑,香馥馥透入泥丸,登时两额角微微出了点香汗,二目中稍觉转动。闭目息神,不多时,忽然心花开朗,胸膈畅然。眼乃心之苗,不由的将二目一睁,哪知道云翳早退,瞳子重生,已然黑白分明,依旧的盈盈秋水了。娘娘这一欢喜,真是非常之乐。诰命更觉欢喜。娘娘把手一拉诰命,方才细细看了一番。只见两旁有多少丫鬟,只得说道:“亏我儿至诚感格,将老身二目医好,都是出于媳妇孝心。”说着,说着,不由的一阵伤惨。诰命一见,连忙劝慰,道:“母亲此病原因伤心过度,如今初愈,只有欢喜的,不要悲伤。”娘娘点头,道:“此言甚是。我如今俱各看见了,再也不伤心了。我的儿,你也歇息去罢,有话,咱们母女明日再说罢。可是你说的,我二目甫愈,也该闭目养养神。”夫人见如此说,方才退出。叫丫鬟携了金盆,并嘱咐众人好生服侍,又派两个得用的丫鬟前来帮着。吩咐已毕,慢慢回转卧室去了。
次日,忽见包兴前来、禀道:“老爷已然在大相国寺住了,明日面了圣,方能回署。”夫人说:“知道了。”包兴退出。
未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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