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松走后,武大郎依兄弟之言,每日做的炊饼只有过去一半多,晚出早归。潘金莲整整骂了三四天,武大郎只当没听见,由着她骂。时间一长,她不再吵闹,每天约摸武大该回家了,就收了帘子,关上大门。
过了新年,天气渐暖。这天潘金莲去收帘子,失手滑落叉竿,正打在一个过路人头上。这人站下来,正要骂人,扭脸见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小娘子,把个怒目金刚变作个笑脸弥勒。潘金莲深深道个万福,赔个不是。那人整整头巾,深深还礼,连说:“不要紧。”茶坊的王婆恰巧看见,取笑说:“谁叫你从这儿过?打得好!”那人却笑着说:“是我不好,冲撞了小娘子。”
这人复姓西门,名庆,原来是个破落财主,也不知怎么,近年忽然暴发,成为全县的首富。他不仅开了几家大生意,还专门包揽讼词,谁掏了银子,再没理,也能打赢官司。别说平头百姓,就是衙门的官吏,也得让他几分。
潘金莲关了门,西门庆一步三回头地走了,不一时,又踅了回来,到王婆茶坊里坐下,打听那小娘子是谁的老婆。王婆故意卖关子,让他猜,猜了好几个人也没猜对,王婆才说出她是武大郎的老婆。西门庆连叫:“可惜,好一块肥羊落到狗嘴里。”
过不多时,西门庆又来到王婆茶坊。王婆早猜中他想些什么,故意说:“大官人吃个梅汤?”西门庆吃了一口,说:“王干娘的梅汤做得好。”王婆说:“老身做了一辈子媒,怎么做不好?”西门庆就请王婆做个媒,王婆东拉西扯,没个正话。天色晚了,王婆点上灯,西门庆又来了。王婆又给他做了一盏和合汤,欲擒故纵地挑逗他。
次日天明,王婆刚开门,就见西门庆在街上来回走。暗忖:老娘给他鼻子上抹点儿糖,叫他看得见,舔不着,非叫他小子多送些钱来不可。西门庆来到茶坊,王婆故作不见,只管扇炉子。直到西门庆喊:“王干娘,点两盏茶来。”王婆才出来,又牛头不对马嘴地跟西门庆闲扯了一通,西门庆只好笑着走了。这一天,西门庆在紫石街上少说转了七八十来趟,又来到茶坊,摸出块银子,说:“给干娘当茶钱。”王婆收了钱,说:“大官人吃个宽煎叶儿茶如何?”西门庆吃着茶,再也存不住气,问:“我有一件心事,你要能猜着,输给你五两银子。”王婆笑着说:“我一猜就准,你是惦记着隔壁那人。”西门庆央求王婆弄手段,把那女人勾搭上,许给王婆许多好处,王婆才说:“要勾搭那女人,须有五件事、十面光,才行。”西门庆忙问:“哪五件事?”王婆说:“潘、驴、邓、小、闲。”“什么是潘、驴、邓、小、闲?”“要有潘安的相貌。”“我长得仪表堂堂。”“要有驴儿般大的家伙。”“我的家伙不算小。”“要有邓通的钱财。”“我虽没有金山,也是阳谷县的首富。”“要能在女人面前赔小心。”“我会低声下气。”“要有水磨功夫,不能着急。”“我自会慢慢来。”随后,王婆又说出十面光,西门庆言听计从,问:“此计何时可行?”王婆说:“只在今天。大官人别忘了许我的好处。”西门庆说:“不敢失信。”
西门庆依王婆的计,到街上买了绫罗绸缎,又买了十两好棉线,叫个跟班,扛了包袱,来到茶坊。王婆收了东西,让西门庆等着,从后门来到武大家,说:“大娘子有历书吗?借我看看,选个裁衣日。”潘金莲问:“干娘裁什么衣裳?”王婆说:“有个财主,送我一套寿衣料子,放了一年多,也没做。今年逢上闰月,又觉得身体不济,想挑个好日子做了。”潘金莲说:“干娘要不嫌我手笨,拿来我给做。”王婆说:“久闻娘子一手好针线,只是不敢相央。”潘金莲说:“这有什么。你拿历书去挑个吉日,我就动手。”王婆说:“大娘子肯帮忙,就是福星,不用选日子了。我想到你这边做,茶坊又无人照管。”潘金莲说:“明天我到你那边做。”王婆谢了,回去对西门庆说了。西门庆留下五两银子,就告辞了。
次日吃过早饭,武大挑着担儿上街了,潘金莲就来到茶坊。王婆请她吃了道白松子茶,抹净桌子,搬出绫罗绸缎来。潘金莲用尺量了,就裁开来,接着动手缝。王婆不住喝彩:“我活了六十七,还没见过这种好针线。”中午,王婆安排了酒菜,下了一斤面,二人吃了,下午又缝了一阵,看看武大郎快回来了,潘金莲回了家。
武大回来,见妻子脸儿红红的,问她在哪儿吃了酒。潘金莲说出事情经过。武大说:“街坊邻居,我们也有用她的地方。你明天带些钱,回请她一顿,不要失了人情。她要不肯时,你就拿回家做。”
次日,潘金莲来到茶坊,做到中午,拿出钱来,让王婆买酒菜。王婆说了些客气话,上街买了好酒菜与时新果品,殷勤相待。第三天,潘金莲又过来,正做着活,西门庆一摇三摆地来了。王婆把他迎进来,给二人引见:“这是送我衣料的大官人。这位大娘子手真巧,做的活儿如同织布机织出一样。”二人见了礼,西门庆连夸潘金莲好针线。潘金莲想起那天叉竿失手打了这人,过意不去。西门庆故作大度,王婆趁机称赞西门庆家有多少钱财,开了多少个生意。潘金莲不做一声,低了头只顾做针线,对西门庆有了意思,只是不便出口罢了。
到了中午,王婆说:“难得大官人来一趟,请你出些钱,好好招待一下大娘子。”潘金莲嘴里说着:“怎让大官人花钱,我还是回家吃吧。”却就是坐着不起身。王婆要了西门庆的银子,说:“娘子陪大官人坐着,我买些菜就来。”潘金莲说:“干娘,免了。”还是不起身。王婆与西门庆对视一眼,已瞧出七八分了。不多时,王婆买来酒肉果子,收拾了,端到卧房桌上。潘金莲说:“干娘与大官人吃,我可不敢当。”仍是不起身。王婆说:“这是大官人专为娘子准备的。”就斟了酒,敬二人吃。西门庆又大献殷勤,不住给潘金莲布菜。三人吃了一会酒,王婆说:“酒吃完了,大官人再拿些钱,我再买一瓶去。”西门庆掏出手帕,说:“里面有五两多银子,你都拿去,想买什么就买什么。”王婆说:“娘子陪大官人吃酒,我去买瓶好酒来。”潘金莲说:“不用了。”依旧不起身。王婆出来,反扣房门,在茶坊门口坐了,只等房内演好戏。
西门庆给潘金莲斟酒,袖子一甩,把筷子扫到桌下。他俯下身去拾筷子,顺势在潘金莲的小脚上捏了一把。潘金莲不仅不恼,反而笑问:“你真要勾搭我?”西门庆扑通跪下,说:“娘子救小生一命。”潘金莲去搀西门庆,西门庆把潘金莲抱了,就在王婆床上弄起来。二人正弄得高兴,忽听门响,王婆闯了进来,大惊小怪地说:“你这婆娘,我请你来做衣裳,你却在我家偷汉子,武大知道了,须连累我,不如我先去告官。”潘金莲赤条条地跳下床扯住王婆的裙子,央求道:“干娘饶了我。”西门庆也说:“干娘别高声。”王婆奸笑道:“要我饶了你们也行。从今天起,你们瞒着武大,天天到我这里来。若是一天不来,我就对武大说了。”潘金莲说:“依你,依你。”王婆又说:“大官人许我的好处,可不能忘了。”西门庆说:“绝不失信。”从此,西门庆、潘金莲日日在王婆家寻欢作乐,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,街坊邻居早看出苗头,只瞒着武大一人。
一天,西门庆正和潘金莲在王婆房中弄那事儿,王婆却和人在茶坊门口闹了起来。原来,有个十五六岁的小孩,名叫郓哥,家中只有一个老父,全靠他挣钱口。这郓哥聪明伶俐,专弄些不按时令的稀罕果子奉献西门庆。西门庆一高兴,随便赏点儿钱,足够爷儿俩开销的了。这天,郓哥弄了一篮雪梨,想找西门庆敲个小竹杠,四下里寻不着,经人指点,找到王婆茶坊,说:“来找西门大官人。”王婆说:“我这里没啥西门东门的大官人。”郓哥嬉皮笑脸地说:“全县人都知道,你当我不清楚?你吃了肥肉,也让我呷口汤。”说着就往里闯。王婆夺过篮儿,扔到街上,雪梨滚了一地,随手抓过郓哥,劈头几下,凿起几个栗暴。郓哥边哭边收拾了篮儿,骂道:“老咬虫,你打了我,只怕卖炊饼的哥哥不愿意。”
郓哥咽不下这口气,来到街上,寻到武大郎。先是转弯抹角地骂武大戴了绿头巾,当了王八,把武大气得哇哇叫,然后才说出潘金莲由王婆牵皮条,跟西门庆勾搭成奸。武大恼得当时就要去捉奸,郓哥劝下他,定下捉奸计,武大听了,连连点头。
武大回到家,见了潘金莲,虽一肚子火气,也没发作。潘金莲平日欺负惯了武大,如今做了亏心事,收敛了不少。两人各怀鬼胎,一夜相安无事。第二天,武大上了街,郓哥已等在那里。二人约摸着时辰差不多了,便依计一前一后前往王婆茶坊。郓哥到了门前,大骂王婆“老猪狗”。王婆冲出门,要打郓哥。郓哥一低头,照王婆小腹撞去,把王婆顶在墙上动弹不得,随手把篮儿扔了出去。武大见了暗号,快步跑进茶坊,把卧房门使劲敲,高叫:“捉奸了,捉奸了!”
西门庆一听“捉奸”,吓得慌忙穿上衣裳,钻进床下。潘金莲一听是老公的声音,讥笑道:“你平日只说你拳脚多厉害,难道怕那‘三寸丁’?”西门庆定下神,猛地打开门,朝武大一脚踢去。武大身躯矮小,正中心口,“哎哟”一声,滚出多远,西门庆趁机一溜烟跑了。郓哥一见捉奸不成,也吓得慌忙逃窜。
武大躺在地上,呻吟不止。潘金莲和王婆见不是头,就把武大从后门搀回家。潘金莲也不管武大死活,每日仍到茶坊和西门庆玩乐。武大眼看要活不成,便对潘金莲说:“你挑唆奸夫窝胸踢我一脚,我死了不要紧,等我兄弟回来,看你们怎么办?”潘金莲这才想起丈夫还有个英雄了得的兄弟,慌忙跑到茶坊,对西门庆说了。西门庆得知景阳冈打虎的英雄竟是武大的弟弟,也慌了手脚,拔腿想溜。倒是王婆老奸巨猾,说:“事到如今,你们只有两条路可走。若想当露水夫妻,西门大官人就向武大赔礼,为他养病,待武松回来,只让武大不提此事,你们二人的事也就算完了。若想当长久夫妻,不如堵住武大的嘴,待娘子孝满,大官人明媒正娶过去,武二再厉害,小叔总不能不让嫂子改嫁。”西门庆咬着牙说:“就这么办,我那药房里有现成的砒霜。”王婆说:“大娘子,我教你如何下药……”潘金莲说:“法子倒很好,只是到时候我的手脚都软了,没法收拾。”王婆说:“你一敲墙,我就过去。”
西门庆从自家的药房里包来砒霜,又送来几样其他药。潘金莲拿回家,假装后悔,痛哭流涕,连向武大郎赔不是。武大也怕老婆下毒手,就用好话安慰她,怎知老婆已领了王婆的毒计?潘金莲说:“我去给你买治心口疼的药。”又去了王婆茶坊。待到天黑,潘金莲回家,先烧一大锅开水,舀了一盆,端上楼,当着武大的面,把几味药倒在小碗里,用开水一冲,搅匀了,左手扶起武大,右手端药就灌。武大吃了一点,说:“这药好难吃。”潘金莲说:“良药苦口,能治病就行。”硬把药给武大灌下去。随后,她把武大放倒,用被子捂严,骑了上去。武大喊:“闷死我了。”潘金莲说:“一发汗就好。”不一会儿,药力发作,武大叫了几声,猛一挺,再也不动了。潘金莲敲了敲墙,王婆走过来,用盆盛了开水,端上楼,用抹布把武大七窍的淤血洗净,用衣裳蒙上脸,二人把尸体抬下楼,放在门板上。王婆又给武大梳了头,穿上衣服鞋袜,用一片白绢蒙了脸,再上楼,把一切可疑的东西收拾干净,自回茶坊。潘金莲惊天动地,嚎了半夜。
天色未亮,西门庆就来到茶坊。王婆告诉他一切了当,他掏出银子给王婆,让买棺材。王婆说:“还有一件事,土工头儿何九叔,是个精细人,须防他看出破绽。”西门庆说:“我去找他,他敢不听我的话。”天明后,王婆去买棺材及香烛纸马。街坊四邻都来吊唁。潘金莲装模作样地哭诉:“我那苦命的丈夫心口疼,昨夜三更不幸撒手走了。”众人都猜出武大死得不明白,一来畏惧西门庆势力大,二来没有凭证,谁敢挑明?只是劝她节哀自重,各自离去。
王婆去请何九叔,何九叔先派两个伙计来做准备。王婆又请来两个和尚,晚上伴灵。巳牌时分,何九叔望武大家去,刚走到紫石街口,就被西门庆拦下,领到一家小酒店,进了一个雅间。二人坐下,西门庆点了酒菜,请何九叔吃。何九叔心中犯疑,此人从来看不起我们这行下贱的人,今天突然请我吃酒,必定大有文章。吃了半个时辰,西门庆掏出十两银子,说:“请九叔收下,武大的事,请多关照。”何九叔惧怕西门庆,不敢推辞,心中更加有数。
何九叔来到武大家,先暗地里问伙计:“武大怎么死的?”伙计说:“他老婆说他害心疼病死的。”何九叔进了门,潘金莲挤出几滴泪,说:“可怜丈夫心口疼,撇下奴去了。”何九叔一打量潘金莲,暗忖,原来武大老婆这么漂亮,西门庆这十两银子,看来会咬手。他掀开武大的蒙脸白绢,仔细一看,忽然大叫一声,口喷鲜血,栽倒在地。
伙计忙来扶何九叔。王婆说:“他中邪了,快拿水来。”喷几口凉水,何九叔悠悠醒来,伙计借块门板,把他抬回家。老婆坐在床头,忍不住放声痛哭。何九叔却悄声说:“别伤心,我没事。那武大分明是被毒死的,我又不能声张,一边是奸徒西门庆,一边是打虎好汉武二郎,两边都得罪不起。武二回来,此事难有好结果,我只好装作中邪。”老婆说:“我也听说了,乔老头的儿子郓哥捉奸,闹了茶坊。你可派伙计去给武大入殓,问清楚啥时候出殡。要是等武二回来出殡,这事便好办,若是立即出殡,或是火化,定有文章。你可去送殡,偷两块骨头,跟这十两银子收好,就是证据。”何九叔就依老婆的话去办。不出何九叔老婆所料,武大只停尸三天,王婆就一力撺掇,让抬出火化了。何九叔提一百纸钱,跟着武家邻居送葬。来到火化场,何九叔烧了纸钱,就让伙计点火。不一会,就完了事。王婆和潘金莲到斋堂招待送葬的邻居,何九叔就偷了块骨头,用凉水一浸,已看出中毒迹象,慌忙藏了。回到家,他把送葬人的姓名写在纸上,包了骨头,连那锭银子一块儿用布袋装了,收藏起来。
潘金莲回到家,做了个灵牌,上写“亡夫武大郎之位”,放到供桌上。从此,少了武大这个眼中钉,二人干脆就不再到王婆茶坊胡弄,就在家里明来了。众邻居见了,哪个敢问?
斗转星移,光阴迅速,早到了三月初头。武松在东京办妥事情,要了回信,赶回阳谷县。一路上,他只觉得心神不安,回到县衙,向知县交代明白,回到住处,换了衣裳,匆匆赶回紫石街。众邻居见了,都吃了一惊,暗忖:这个都头回来了,看来要出事了。
武松来到哥哥家,一眼就瞧见灵床,还以为是眼花看错了,高叫:“嫂嫂,我回来了!”西门庆和那婆娘正在楼上取乐,听得武松一叫,吓得屁滚尿流,慌忙提上裤子,从后窗跳出去。潘金莲慌忙洗去脸上的脂粉,拔去头上的首饰,抓过孝衣孝裙套上,才假哭着从楼上下来。武松问:“嫂嫂先别哭,我哥哥是几时死的?得了什么病?吃的谁的药?”潘金莲假哭着说:“他从你走后一二十天,突然害心疼病,病了八九天,求神问卜,什么药都吃过,也没治好,撇下我好苦。”王婆生怕潘金莲漏了底,匆匆赶来,帮她说话。武松问:“我哥哥从来没心疼病,怎么生这病死了?”王婆说:“‘天有不测风云,人有旦夕祸福’。谁保长久没事?”潘金莲说:“多亏干娘帮忙,要不然我真没法料理后事。”武松问:“我哥哥埋在哪里?死了几天了?”潘金莲说:“我们又没坟地,只好火化了。再有两天,就该断七。”
武松已知此事有鬼,沉吟半晌,回到住处,换了素服,腰系麻条,暗带一把尖刀,叫一个士兵跟着,到街上买了祭品,回到哥哥家。他让士兵安排好祭品酒菜,点起香烛,哭拜在地,说:“哥哥阴魂不远!你活着懦弱,死得也不分明,要是负屈含冤,就给我托个梦,兄弟给你报仇!”潘金莲也假哭着,陪祭了。武松哭罢,就找两张席子,让士兵睡在门旁,自己睡在灵床前。潘金莲自回楼上睡了。到了半夜,武松怎么也睡不着,坐了起来,叹道:“哥哥活着时懦弱,死了也不敢显灵。”就在这时,一阵阴风吹来,寒彻骨髓,长明灯忽然暗下来,纸灰乱飞,只见灵床下钻出一个人来,叫声:“兄弟,我死得好苦!”武松看不仔细,想上前去问,冷气却突然散了,人也不见了。武松想,方才这事似梦非梦,定是哥哥死得不明,却因我的阳气太盛,把他冲散了。
天明后,武松又细细问了哥哥死前死后的情况,潘金莲照事先安排好的话一一回答。离了家门,武松问士兵:“你认识何九叔吗?”士兵说:“都头打虎时,他也曾给你贺喜,就住在狮子街巷内。”士兵把武松领到何家门口,武松说:“你先回去。”武松掀起帘子问:“何九叔在家吗?”何九叔刚刚起床,听出是武松的声音,头巾也没顾上戴,急忙取过那布袋,藏在身边,出来迎接,问:“都头几时回来的?”武松说:“昨天回来的。有几句话问九叔,请挪尊步。”
二人来到巷口酒店坐下,武松要了酒菜,也不说话,只顾吃酒。何九叔已猜知武松的心意,暗捏一把汗。吃了几杯,武松突然抽出刀来,插在桌上,吓得他面色青黄,大气不敢出。武松说:“小子粗鲁,但知道冤有头、债有主。你只要把我哥哥的死因如实说出,没你的事,要有半句谎话,我这刀可不是吃素的。”何九叔掏出布袋,取出骨头、银子和那张名单,将事情的前前后后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。武松问:“你知奸夫是谁?”何九叔说:“卖梨的乔郓哥曾和大郎去捉奸,问他便知。”
武松收了刀,藏了骨殖,跟何九叔去找郓哥。郓哥一见武松,就说:“我老爹全靠我养活,我可没工夫陪都头打官司玩。”武松就递过五两银子,让郓哥养家用,三人便来到巷口的酒楼上,吃了几杯酒,乔郓哥就说出捉奸的经过。
武松带着二人来到县衙,击鼓喊冤。知县升了堂,武松说:“小人亲兄武大,被西门庆与嫂嫂通奸,下毒药害死。他二人就是证人,请老爷为小人做主。”知县却说:“武松,你也是个都头,须知王法。自古道:‘捉贼见贼,捉奸见双。’你又没捉到双,你哥的尸首又烧了,就凭他二人的话,有几分可信?”武松取出骨头、银子和名单,说:“这是物证。”知县说:“此事慢慢说。”武松哪里知道,昨夜西门庆已送来银子,把上上下下都打点了。知县虽喜爱武松,却更喜爱白花花的银子,武松的官司上哪里打得赢?
第二天,武松催知县捉拿人犯,知县却把骨殖、银子和名单都驳下来。武松回到自己房里,让士兵好生照料何九叔与郓哥,带了几个士兵,上街买了文房四宝,又买了些酒菜,拿回家里。潘金莲已知武松告状被知县驳回,放下心来。武松说:“明天亡兄断七,我不在家,多亏邻居帮忙,今天我备一杯酒,谢邻居。”就让士兵在灵床前点起蜡烛,备好纸钱,安排好酒菜,再让两个士兵把住门,出门请客。
武松先请来王婆,又请来开银铺的姚文卿,开纸马铺的赵仲铭,开酒店的胡正卿等邻居。几个人一进武家,瞧出苗头不对,再想走,却被士兵把住门,只许进不许出。武松请众人落座,命士兵斟下酒,说了几句客气话,请众人吃酒。众人心中如揣个兔儿,突突直跳,谁能吃得下?武松自吃了几杯酒,命士兵收拾了桌子。众人想走,却被武松拦下,说:“众高邻都在这里,武松有几句话说。谁会写字?”姚文卿说:“胡正卿写得一笔好字。”武松唰地抽出刀来,暴睁双眼,说:“冤有头,债有主,众高邻做个见证!”伸左手抓住潘金莲,用刀指定王婆,喝问:“老猪狗,我慢慢问你。淫妇,你如何害死我哥哥,快如实说来!”潘金莲说:“你哥哥是害心疼病死的,碍我什么事?”武松把刀往桌上一插,抓着潘金莲,隔桌子提了过来,放翻在灵床前,用脚踏了,又拔出刀,指着王婆问:“老猪狗,你说!”王婆脱身不得,便说:“都头息怒,我说就是。”武松让士兵取出文房四宝,磨了墨,对胡正卿说:“麻烦你听一句,记一句。”胡正卿拿过笔,说:“王婆,大家心里都清楚,你实说了吧。”王婆说:“叫我说什么?”武松说:“前前后后我都知道了。你不说,我先零剐了这淫妇,再慢慢杀你!”说着,就把刀在潘金莲脸上蹭了几蹭。潘金莲慌忙叫道:“叔叔,放开我,我说。”
潘金莲早已魂飞魄散,从叉竿打了西门庆的头,王婆扯皮条,到如何毒死武大,一五一十说了一遍。胡正卿一句不漏地记了下来。王婆无奈,只好招认。胡正卿也如实记下。武松让二人按了指印,画了押,又让四邻签了名,叫士兵把王婆绑了,与潘金莲一齐按跪在灵床前,叫声:“哥哥灵魂不远,兄弟为你报仇雪恨!”劈头揪翻潘金莲,按在地上,扯开衣裳,一刀砍下去,剜开胸膛,口中衔刀,取出心肝,供在灵床上,又一刀割下脑袋来。武松包了人头,收了刀,说:“众高邻且到楼上坐,武二一会儿便回来。”让士兵看好门,独自离去。
武松把人头掖在腰里,直奔西门庆的药房,叫主管:“你出来,我跟你说句话。”主管认得武松,不敢不出来。武松把他领进一条小巷,抽出刀来,问:“你要想活,跟我说实话,西门庆在哪里?”主管说:“他跟朋友在狮子桥酒楼吃酒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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