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言:是什么造成了当今国人的语文道德水平低下,是因为一百年前有人把四书五经从课堂废除了。1916年9月,康有为闻北洋政府教育总长范源濂禁小学读经,十分震惊,于是写信一封,希望其能收回命令。以下是全文:
康有为致范源濂
静生仁弟:
阅报闻弟禁小学读经,头痛目眩,舌挢手颤,且惊且骇!万不意此等举动出之于弟手也。
夫孔子之教,则全在于经,并非深奥,不过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而已。《论语》者,自汉、晋、六朝以来及于日本,皆以之教童子,熟习读之,令其深入脑间,习与性成者也。中国数千年,有律例而不行于民间,有长官而不与民接,无律师之保护维持,无警察之巡逻稽查,无牧师神父之七日教诲,然而礼让化行,廉耻相尚,忠信相结,孝弟相率,节行相靡,狱讼寡少,天下晏然。岂有他哉?盖所谓半部《论语》治之也。
今民国,以美国为盛,而芝加高一埠七日之间讼案四五千,纽约一埠状师万余。薄物细故,皆非状师立案,则靡有不见欺。以视吾国旧俗,买田屋而可以白契交易,僻县卧治,七日无一讼。盖苟非野蛮之国,但观状师之多寡有无,则可知其治化之隆污高下。
欧人闻中国数千年来,不以状师为治,其不学之人,不知吾中国数千年之旧文明,则疑以为无法律之野蛮;其知吾中国数千年之治者,则甚讶吾国之能无状师以为。则二千年来,实以半部《论语》治天下故。
今之学者,以中国民法尚疏,商法未立,国际法未著,遂高言法治国,几以法治为政治之极。噫!何其傎。
《论语》曰:“道之以德,齐之以礼,有耻且格。道之以政,齐之以刑,民免而无耻。”又曰:“听讼吾犹人也,必也使无讼乎。”太史公曰:“法令者,治之具,而非致治清浊之源也。”盖法出而奸生,令下而诈。今南洋之人在英籍者,父子夫妇兄弟之间,开口而言,则曰沙拉无。沙拉者,法律之谓。盖苟不犯法律,则一切皆可无忌惮,而听其奸诈盗伪、险诐倾覆而无不可为。沙拉沙拉之声盈耳,诚所谓法治国矣,其如风俗何!
今姑勿论有法律而即作弊于法律之中。夫人之一身,一日之中,一生以内,动作云为,饮食居处,其涉于法律之中者几何?盖甚少。而一举一动,一话一言,一谈一笑,一起一居,一饮一食,一坐一卧,一游一眺,一男一女,无一刻不在道德礼义之中。盖在法律之中者一,而在道德之中者万。则试问法律之治要乎,抑德礼之治要乎?以此比之,则法律之治与德礼之治,有万与一之比。万与一之比者,若泰山之于丘垤,河海之于行潦也,其为轻重若此矣,其比较至明。虽有苏、张之舌,未能加一辩辞。
我与弟年来之交接,情意欣欣,揖让相见,试问在法律之中乎?抑在德礼之中乎?所谓“道不可须臾离”也,又曰“出不由户,何莫由斯道”。静生乎,汝日游之而不知,习之而不察。
今之学者稍游外国,以为欧美之治,在其法律。夫谓欧美之法律完备则可,若谓其富强安乐由于其法律,则不可。英人勃拉士谓美国民主之善,在其道德与物质,而不在于政治与法律。彼之教与政治分离,美国之立国者,在其中人三百万家,其三百万家皆信教最笃,故能畏天爱人以成为风俗,而为国基者。故其教会之盛,弥满全国,以助政治之所不逮,皆在其教为。否则上攻迷信而不畏天敬神,下不读经而非圣无法,则惟有睢盱横恣,无所忌惮,纵恣败度,贪利忘耻而。则人将为禽兽,何以立国?
今禁读经,令其非圣无法,不几驱天下之儿童、国民之子弟皆为禽兽乎?
或曰各国小学皆不读其教之经,则我何妨取法。然我国必不可法欧美之小学,盖有二。一则如前所言,美教会大盛,弥遍于朝野上下之间,凡人七日必到寺庙拳跪礼拜,口诵经文,而教会特别学堂,又遍立于全。凡五百家以上之村落,必有一牧师神父焉,轮日周旋各家,教诲而抚摩。七日则讲经焉,其周匝深入人群之间者,至纤至密若是。故欧美人无论妇人孺子,有未入学校者,未有不读教经。吾国既无教会之特别学堂,又无神父、牧师之家喻户晓、七日宣讲,又无人民之七日礼拜拳跪读经,若吾国果禁读经也,则驱全国之儿童、国民子弟终身不知有经,则二三十年后,经必绝于天下。此其为灭孔教之法,诚至捷矣,其如全国人心风俗将何归乎?归之于佛,则出家寂灭,人必难从;归之于耶,则不拜祠墓,人心亦不能从。然则将从无教之禽兽乎?
《论语》曰:“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,吾亦欲无加诸人。”
今之议者,或以孔子为旧道德,不能行之于新世。失旧道德既不可行,则彼岂有新道德以代之易之耶?新道德、旧道德之名词,吾闻今人之谬说,亦已久矣。吾今以问子:孔子之道德,曰智仁勇信,曰忠恕廉耻,又曰聪明睿智,发强刚毅,齐庄中正,文理密察,温良恭俭,元亨利贞,君等岂能以智仁勇信为旧而别有新智仁勇信耶?君等以忠恕廉耻为旧,君等岂有新忠恕廉耻耶?君等以聪明睿智、发强刚毅、齐庄中正、文理密察、温良恭俭、元亨利贞为旧,君等岂有新聪明睿智、发强刚毅、齐庄中正、文理密察、温良恭俭、元亨利贞耶?若孝乎弟乎,礼乎义乎,则今之人乎,或以不孝不弟为尚,无礼无义为主,若韩非子然,固以孝弟贞廉为风。而君等慕尚欧美个人独立之俗,为子固不必孝其父,为弟固不必敬其兄。但假若汝之子迕逆汝,汝之弟攻犯汝,汝安之否乎?朋友以无礼无义施诸汝,汝安之否乎?则必怒极发狂而不可忍。若以纲常之立礼立义,其道太严,则孔子固有升平大同之道,曰男有分,女有归,人人不独亲其亲,子其子,使老有所终,壮有所用,鳏寡孤独有所养。《论语》曰:“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,吾亦欲无加诸人。”则凡君等个人独立之义,孔子早已有之。然则君等日在孔子大道之中,苦于不知。虽欲背之,而何能背之哉?
且夫孔子之经与佛、耶之经有异。佛经皆出世清净之谈,耶经只尊天养魂之说,其于人道举动云为,人伦日用,家国天下,多不涉及,故学校之不读经,无损。若孔子之经,则于人身之举动云为,人伦日用,家国天下,无不纤悉周匝,故读其经者,于人伦日用,举动云为,家国天下,皆有德有礼,可持可循。故孔子之教,凡为人之道;故曰道不远人,人之为道而远人,不可以为道。若不读经,则于人之一身举动云为,人伦日用,家国天下,皆不知所持循。孰是孰非,孰从孰违,伥伥乎何所知,茫茫乎何所归。无教之人,魂失凭依,举国之人而失魂也,何以立国为?
静生乎!汝知欧美学校之不读经,而不知其故也,乃得半之数也,凡今中国之变法,皆在得半而弃半,此其所以败也。夫欧美学校之可不读经,以其人人皆被教会之教而无人不已读经也,学校之不读教经者,以其不切于治,而非同孔子之经之治教兼备也。此所以学欧美而与欧美相反也。
或谓,今学校课本,已有修身之一课矣,其于道德礼义未尝无诲焉,则何必读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乃为有教乎?应之曰:今无论教科书之谬陋也,即使有条不紊,则编者可代为教主,可代为圣人矣。夫以今编教科书者,即非至愚极陋,其比于孔孟之圣且智何若?其相远若天渊焉,殆不待辩也。今于圣且智之孔孟之书,则必禁绝之,而于至愚极陋之编教科书者,则必奉行焉,诵读焉,以代教主、代圣人。颠之倒之,自公召之,何其奇乎?
弟专心教育,昔编中华教科书以全份赠我,以问得失焉。吾实不暇,尝偶拈历史科阅其中一二条,乃以张居正之相业编在万历之先,是犹以戊戌变法编在同治以前也。又谓佛教最盛于唐,岂知北齐之僧二百万,唐时僧仅余十余万。其他错谬,不胜枚举。若此之书,以谜天下之儿童,而足为教科书乎?乃弟敢编之以教天下,乃反废孔孟之经,岂非异闻哉?是亦不可已乎。
或谓儿童之脑力未足,知识未开,《论》、《孟》字数太多,义理过深,学校日课无几,年力有限,故不如废弃读经,以便其学习他课,保全脑力;且勉强读经,儿童不解,是读犹不读耳,故旧时童塾有读尽五经而不能执笔写札者,足知读经之无用,而费日力也。驳之曰:凡事之缓急去取,必问轻重而已,中国既无教会之特别学堂,无牧师神父之七日宣讲,无人民七日礼拜之拳跪读经,凡为之道,终身之用,但望儿童时熟读经文,以为长大受用焉,奉行焉。若儿童时不读经,则终身不知有经,即终身不知为人之道矣。夫小学者所以教为人也,中学者所以教为国民也,大学者所以教为士大夫也;《论》、《孟》之经,为人、为国民、为士大夫,兼而有之。若举国无士大夫可也,无国民则尚可也,若举国人而不知为人之道,则是不得为人、而将为兽矣。夫小学之他课不过艺能,今中国小学之课,并没过之进攻、木工之艺而不能之,学成亦无使用,乃因此习艺而弃为人之道,何其轻重缓急之倒置乎。贵手足而弃心首,而欲人之灵,滋职业而伐本根,而欲其树之茂,岂可得乎?
“读经课必当保重,浅而易见,无待发明。”
若谓日力不足,则今之读经与教科书并行久矣,未见其不足也。假令不足,则删修身一课,而即以经文代之,岂不更宜?夫修身一课,乃日本法,非特尊孔教,故删读经,而以修身代之者。在日本则或可,在吾国自有教主,自读经文,以为儿童终身之本,岂不比修身课更为博大精深乎?若求儿童之解,即令修身一课,就其深者,亦与经义难通;就其浅者,则修身课与经书何尝不并喻。然则修身一课,不成枝指骈拇乎?故无论儿童学课日力足否,而修身课必当删除,读经课必当保重,浅而易见,无待发明。
若谓经义精深,儿童难解,不以诵数责之,空读而终不能记,若限诵数责之,则儿童之脑力益更不逮。夫以至幼之年。读至深难解支书,费薄弱不足之脑,岂不诚可废乎哉?驳之曰:董遇曰,读书千遍,其义自见。吾中国旧人,无不童时读经,亦诚多不能遍解者。及其长大,或与人谈论,或偶尔出发,或从容温习,多能发明其义,十得八九,其聪慧者,说经口如悬河;其顿色者,亦能心领神会,盖皆由童时熟读经文为之。
故教儿童读经,今诚不必强求甚解,但使熟诵于口,化与心融,习与性成,优之游之,使自求之,至于涣然冰释,怡然理顺,不觉大化之陶已,至道之入神也。中国人之上者,或博极群书,下者或手执一业,要其所以心造自得,以为持身涉世、修身治人之道,盖无不从少年《论》、《孟》来也。苟不从读经来者,即能明一艺,而于持身涉世、修己治人之道必茫然不知,蠢如木偶,盖比比然耳。故即舍道德而言艺事,则凡中国人之在南洋群岛,其不读经而仅入英人中小学者,虽或成一艺之才,但只供奔走职业;其为肆主及大商者,则皆中国书塾读书之人,其试验甚奇矣。故读经者,其神识圆以通,故能处事治人,能间接以助成艺业;其不读经而仅游学校者,其神识方以隘,不甚能处事治人,故直接以损其艺业也。今教育者,育儿童之智,以成事业乎?抑育儿童之钝,而难成事业乎?盖又不待言矣。
且读经之胜于修身科者,更有进焉。凡人之性,无不向上,必立其标的,定其归依,令其趋向右方,兴起有道,然后鼓舞振发,乃成人才,上者则为豪杰圣贤,下之亦不失乡党自好。所以化民成俗,兴育人才,所关至大也。凡人莫不从童子始,凡教莫不自童子兴。故诵先圣之言,讲先圣之行,心悦诚服,手舞足蹈,或歌或泣,以兴以观,必有天下公共最敬之人,以为模范,以为规则,乃能发愤感动人心于不自知,此一国豪杰人才所由出也。若不读《论》、《孟》而读修身科书,散漫而无统纪,偏颇而不足模范,既不足感动人心志,假有感动,则中下之人物,可感动兴起者,岂非极微耶?是非无从正定,从违不知所向,孟浪而行,有同酒狂,以此教民,何其反欤!
或谓孔子多言君臣之义,不和共和之制,既非时宜,则当废矣!岂知孔子之所谓君臣者,犹主伯\亚旅云尔。<传>曰:”王臣公、公臣卿、卿臣大夫、大夫臣士、士臣皂、皂臣舆、舆臣隶、隶臣仆、仆臣台。”高一级则为君,低一级则为臣,自汉晋六朝,僚吏对郡将,府主皆称臣,至梁武帝始禁,对皇帝外不得称臣,改称下官,后世君臣严别之重,乃自梁始,迄至于今。然秦汉时人,朋友相呼皆自称臣,今朋友相呼,称人为君,自称为仆,岂真然耶?故孔子之言君臣,如一公司一店肆,则有司理与诸伙云尔,司理待诸伙不可以不礼,诸伙侍司理不可以不忠。孔子曰:”君使臣以礼,臣侍君以忠。”不过如是而已,世虽共和,而主伯、亚旅之等级,司理、诸伙之相待,岂能废乎?然则以君臣之道攻孔子者,乃不自解文义,以妄攻难云尔,萨沙昧目,而为日月不明,徒取笑耳!
且孔子大同之道,天下为公,选贤与能。而(易)称“见群龙无首”,为天下治,共和之制,实先创自孔子;今之议者,不学无术,日在孔子大道之中,而妄攻孔子。是犹婴儿之食母乳.乃反号哭以手抓母耳。且读经之事,实关大教,则非言司一人所能兴废;甲为教育总长而能废之,则乙为教育总长复之,不几同于儿戏乎?且今四年三变令,天下之儿童,何所从与?弟今有权废之,能必后任不有权复之乎?且共和之制,本于民意。今试问四万万之国民,以为读经宜存乎?宜废乎?且除数十万之殊教与新学者,殆无不以读经为然者也。
吾为弟此令,气踊如山,欲电劝止,而令已行。计必不反改.故不欲多言。浪游山泽,漫游苏中,偶入人家,微行书塾,随意文人,读经宜废否?咸读此令,怒形于色,漫骂政府。嗟夫!管子谓下令如流水之源,令顺民心,使管子而不知治体则可也;使管子稍知政体,则弟之下令,大逆民心,何其与管子反哉?
弟为国务员,赞褒大政,今百废不举,国本颠危,郑家屯案,国论哗然,外交变迫。其亡其亡;弟不以此之忧,而先以禁读经为务,先后缓急,倒置乖舛。何其背谬之甚,一至于是哉?或者谓为人所挟,不尔,不似弟子为也。。
弟性笃谨,待吾最敬,明知令行难改。吾亦岂忍弟之得罪天下后世。缄口结舌而不相告乎?凡人之情,莫不护过饰非,然能见过以内讼改者,君子也;自文其过而不肯改者,小人也。静生乎,庶几改此令也,予日望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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